第(2/3)页 显金眯眯眼,这位大叔,身上有种熟悉的气质。 “你为何要做这些契书?”一个蓄着下羊角须的老头子颤颤巍巍地抬起头,打破沉默,向显金发问。 为何? 显金回过头来,郑重地放下茶盅,缓缓抬眸,“宣纸,为何称之为宣纸?是因为宣城所产,方为宣纸。并不以我陈家做的,便唤作陈纸,也不以王老板做的,便唤做王纸,整个宣城的纸业好,陈家才好,你我才好。” 老叟抖了抖,手上的契书跟着扇出微风。 显金再道,“‘诚衡’出世,应天府数万名、乃至十数万名书生必将涌进宣城府,宣城的纸业将面临历来第一次的严峻局面——买家人数之众,买家要求之多,但凡宣城纸业应对不当,宣纸,当,身败名裂——倾巢之下,焉有完卵!然则,突如其来的巨大利益之下,又有多少个商户抵得住这泼天的诱惑?” “抵不住诱惑,随之而来的便是涨价、克扣原料、纸张降质、以次充好、以劣作优.在座诸位,咱们敢不敢拍着胸脯保证:仍将坚守匠人之心,绝不因牟利,而在做纸上有半分折扣?” 老叟若有所思地看向显金。 显金顿了顿,轻轻摇摇头,“没有人,有这个定力,起这种毒誓。” 显金将契书推出,“但,白纸黑字的契书,多多少少能够约束售卖行为——需牢记,君子论迹不论心。” 老叟的眼神仍旧浑浊,却在浑浊的深处闪现了一丝亮光,“制假劣者,无需你我约束,他们终究会湮灭在时光里。” 显金清醒点头,“优胜劣汰乃,做生意尤甚。但,老伯,您可曾想过,如若放任不管,被淘汰地,或许不止某几家偷奸耍滑的宣纸作坊,而是——” “整个宣城纸行。” 显金声音平和,但语速很快,“福建的玉扣纸、四川的毛竹纸、黄麻纸、绢纸,江山代有才人出,宣城纸一旦口碑崩坏、停滞不前,整个九州将有数百种纸虎视眈眈取而代之,这个彩头,您敢赌吗?” 老叟深吸几口气,他已经很老了,老得眼神浑浊不清,很难看清十米之外的人与物,他看不清坐于上首的那个言辞平缓但声音清脆有力的姑娘相貌如何,但他能隐约看到上首之人,后背流通着一股气。 一股极为大胆、极为韧性、极为向上的气。 这股气,像凌厉的刀,冲破藩篱的阻碍,直击云霄。 宣城呀,宣城的纸业呀,已沉寂太久。 像林中疲倦的鸟,像草原沉睡的兽,已很难窥得几十年前,产出六丈宣、八丈宣,万人空巷的盛况了。 若在他有生之年,还能得见宣纸在九州大地上闪闪发光的场景,那也无愧对他年少时,三伏天在焙房挥汗如雨,三九天在捞池冻僵手臂的辛劳。 老叟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来,伸手接过软毫笔,眯着眼睛,一笔一划地写下自己的名字,最后拿起第五张入会书,将契书拿得一臂之远,嘴角嗫嚅道,“宣城纸业商会入会书会长,陈记贺显金;副会长,恒记恒帘;副会长,恒记恒溪凡入会者,需遵法条守底线,贯通契书之要.” 群雁北飞,需有强壮的领头雁;狮吼震天,需有凛冽厉气的首领。 老叟抬起头,嘴上复述了一遍显金的名字,“贺显金。” 显金郑重地点了点头,“是我。” 老叟方展眉笑言,“宣纸,靠你了。” 一语言罢,老叟用力蘸上印泥,在入会书上摁下指印。 显金心神激荡,深吸一口气,微微抿唇。 留下的作坊排队签契书,最后那位百无聊赖四处张望、身着姜黄单衣的大叔,利索地“咣咣”摁了十来个指印,锁儿双手递笔,轻声询问,“您可还要签两笔?” 大叔摇摇头,“我又不识字,我签啥签?” 第(2/3)页