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(2/3)页 小小的身影,眼睛里燃烧着他从未见过的、不属于孩童的狂乱。像被激怒的幼兽,挥舞着厨房那把沉重的剁骨刀,不顾一切地扑向他。尖叫撕裂空气,不是恐惧,也没有欲望,是纯粹的、无意义的噪声。 经年累月的本能让莫玄微不必回头,便在顷刻间躲闪。他试图抓住那细小的手腕,但疯狂赋予了那小小的身体可怕的力量。刀锋划破了他的手臂,带来灼烧般的痛。然后,他看到那把刀,带着同归于尽的决绝,刺向自己的心口。 本能。仅仅是生存的本能。 在那一瞬,时间凝固了。他不是父亲,只是一个在生死边缘挣扎的野兽。他抓住了孩子持刀的手腕,那骨头细得让他心碎,但力量却大得骇人,似是有不属于人形的力量从人类的形骸中挣脱。扭打,翻滚。混乱中,他将刀扔了出去。金属击打在墙壁上的脆响,刺醒了最深层的恐惧——但不是对死的恐惧。 那一刻究竟有没有多想,在事发很久后,莫玄微也说不清楚。 所以,那时的他真正恐惧的,并非死亡本身。也许是活得还不够久,那种求生的意志在最后关头显得尤为强烈。但这还不够。他想到,他若真正死去,意识断绝,另一个不到十岁的孩子该如何在这乱世生存? 当时的他并不知道,若被不知名力量所支配着的儿子,用刀撕开自己的身躯,他也并不会死去。他不知道的,不知道自己的灵魂会在顷刻间占据另一个幼小的身躯;只是这个躯壳在成年以前并不具备承载他完整灵魂的能力。他不知道,他可能出现暂时的神思恍惚,间歇性失忆,和一段时间的身份认知障碍;但这些都不致死。他不知道,随血肉之躯趋于成熟,他古老的灵魂会将年轻的躯壳缓慢地吞没,他将重归主导的地位。 他都还不知道。还没来得及经历这些,邪见的诅咒便就此降临。 等他回过神的时候,那孩子已经不会挣扎了。 很难追溯自己在上一刻,是否真正被邪见的意志影响。他已活过多年,灵魂的重量足以在这邪风之中岿然不动。灾难伊始,他并未像其他人一样陷入疯狂和麻木。有些灵魂强韧的人像他一样,能保持一段时间的清醒,尚且知道反抗与逃亡。但邪见不死,他们终会遭到彻底的侵蚀。相较之下,莫玄微却像个妖怪一样,并不必为此担心。 可他的一小部分游离体外的魂魄,沦为这副模样。 这或许是他尚且身为人类的证明。 那小小身躯的双瞳瞬间被巨大的空洞所充盈。小小的身体软倒下去时,传来沉重的、砸在他心上的声音。记忆与情感开始回流,他完整地体验了一个寻常孩童在那一刻经历的所有无助、恐惧、疯狂,和如米饭中的一粒硌牙砂石般转瞬即逝的愧怍。在死亡威胁下理性闪回的瞬间的、弑亲的愧怍。 还有更加长久的、逆流的十年来的记忆。追溯到它睁开眼,第一次看到模糊的世界。 …… 原来新生的确是值得喜悦的。 …… 他抱着这“苦果”,在死寂中跋涉。每一步,都踏在自己生命的碎片上,变成红色的脚印。风呜咽着穿过废墟的缝隙,像大地本身在哭泣,又像是无数亡魂的低语。远处,似乎有微弱的呻吟或抽噎传来,又或许只是耳鸣。世界被抽干了所有色彩和声音,只剩下刺目的红与绝望的灰,以及他自己沉重、拖沓、带着黏稠回音的脚步声。 偶尔,他会瞥见路边僵硬的尸体,姿势扭曲,表情定格在狂喜或极度的痛苦中。一个妇人紧紧抱着一个被啃食得面目全非的婴儿,脸上却带着诡异的微笑。这些景象映入他茫然的眼底,却激不起一丝涟漪。他的世界已经在他臂弯里终结。 他走向一个连自己都不知道是否存在的终点。血的气息是这片新生荒原唯一的祭奠。 也许他余下的寿命,还能够再“制造”出一个儿子来。可是,那终归不是他死去的这个孩子。他意识到,自己永远无法为他赎罪了。即使有了新的生命,年近古稀的自己又该如何在那场耗费精力的浩劫中生还,那庞大的意识又该如何塞进新生的婴儿;或者他活下来,又该怎么设法存续十六年,将他养育成人呢。 逼迫他做出决策的,只是一个瞬间。他杀死了两个人。他的儿子,和未来的自己。 然后,他遇到了一个妖怪。 这个妖怪没有什么特别之处,非要说,他很虚弱。他没有受到邪见的影响,而是在其他的斗争中惨败,沦落到命悬一线的下场。之后,他会在莫玄微的救助下康复。因为莫玄微是个仁慈的人类——即便这是个厌恶人类的妖怪。 他当时是不知道的,但他会救。这就是莫玄微。迄今为止的人生中,知恩图报与恩将仇报的家伙,他都遇到过。这个妖怪虽然不喜欢人类,却属于前者。他为莫玄微之后的人生提供了许多帮助与陪伴,就像在他之前和之后的许多个莫玄微帮助过的妖怪一样。 第(2/3)页